文‧ 陳郁婷 會計師 2021年9月號
與家人用視訊一起共進早餐、收拾完後，阿嘉才剛走進晨光滿溢的書房，準備開始居家辦公的第N天，手機就響了起來，來電顯示是乾媽。
（以下通話內容以台語及台灣國語播出）
「喂？阿嘉喔，我劉姨啦！聽說你們現在都在家上班喔？按奈工作做得完嗎？｣
乾媽是阿嘉還住在三重時的鄰居，她的兩個孩子都赴美求學，畢業之後便在那邊求職，老公十年前心肌梗塞突然就走了，孩子想接她去美國住，她說在台灣住了這麼多年，親戚朋友都在這裡，到那邊會不習慣，還是留了下來。
「沒問題啦乾媽，倒是妳，最近還好嗎？｣
前陣子在忙結算申報和財簽複核，好些日子沒打給乾媽問好了，這可不行。阿嘉暗自檢討。
「哀老樣子啦。只是說，前幾天去市場買個菜，後來才知道那裡有人確診，昨天衛生所打電話來，要我待在家裡隔離啦。｣
阿嘉心中一驚，緊張地問：「那乾媽妳現在身體狀況還好嗎？三餐怎麼辦？需不需要幫妳叫外送？｣
「免啦，我有個租客是做餐廳的，啊疫情期間生意難做，我就跟他說三級警戒期間不跟他收租金，看他日子會不會好過一點。他說可以用嘿啥米拉拉木幫我送餐，如果我吃膩他煮的菜，看我想要買什麼菜他順便幫我叫，再送過來。垃圾我家管理中心是說可以幫我處理嘿。｣
「那妳身體還好嗎？｣
「電視上那些症狀目前是都沒有啦。但你也知道，人年紀大了身體都有些小毛病。電視上說有慢性疾病的是高風險族群，我聽了心裡就驚驚，但是我63歲，也還沒到可以打疫苗的年紀，唉。就是政府採購疫苗的政策亂七八糟，還說什麼超前部署，我看是超欠部署啦。｣
乾媽愛看政論節目，看完常常心有所感需要抒發，阿嘉耐心地聽她抱怨，不時插個一兩句話安撫她的情緒，等老人家說到一個段落，才交代：「妳心情放輕鬆，不要想太多，有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說，不要跟我客氣嘿。｣
「有啦，我昨晚想了一整晚，想說很多事情還是要先交代。不然要是像那個電視裡說的什麼快樂缺氧，突然就走了怎麼辦。我老公那時候也是，出去打個高爾夫球就走了，全部都留給我一個人處理，公司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，一開始處理得焦頭爛額，每天都好想哭，好在有你們協理的團隊幫我，順利把公司交棒給適合的人，這幾年才能重新過清閒的日子，不然那時候我壓力真的好大，這麼多家庭的生計壓在身上，頭髮全白了。｣
阿嘉回想起那時乾媽消瘦的樣子，很是心疼，幸好自己的人脈能幫上乾媽的忙，不然老人家一個人咬牙撐著，又不捨得子女孫兒放棄在美國的生活，真的太辛苦了。
「我想說，讓阿嘉你和我兩個孩子均分啦。他們去美國以後，我的生活都是你在照看，而且他們人都在美國，留台灣的房子給他們也沒用。就把存款股票之類的留給他們，房子留給你，我算一算應該差不多一人三分之一啦。｣
阿嘉聽了很是震驚，乾媽的交代居然是要交代財產？而且還讓他和兩個孩子分，怎麼好意思呢！
「乾媽，妳麥按耐貢啦！我以前住三重的時候妳也很照顧我啊！我照顧妳是應該的啦！｣
「人與人之間沒什麼應不應該啦，都嘛是心甘情願。我以前稍微跟我家孩子提過，他們也說這樣很好。反正我這些年都有聽你的話，每年免稅贈與都有做。後來聽說那個稅率變高了，跟所得稅一樣搞那個級距，最高要20%，我也聽你的話把公司的股權做信託，股利就直接給小孩，反正我每年收租金也是夠花了。這樣每年都送出去，現在也沒剩很多可以給你們分啦。｣
「乾媽，妳真的要送給我，我當然是很感動。不然這樣，妳把要給我的那一份，捐出來做公益如何？捐給妳支持的慈善機構或佛教團體，讓他們幫妳達成妳想做的事情，而且還可以省遺產稅喔！｣
「捐房子喔？這樣不是很奇怪？而且那個房子的市值和政府算的那個標準差很多耶！就算可以省稅感覺也不是很划算。｣
乾媽算盤打得真精呢。看來自己這幾年寫的文章她都有在看喔！
「捐房子慈善機構也可以拿來當活動據點，不會很奇怪啦。不過就像妳說的，省稅的效益不及捐其他流動性高的資產來得大。｣
「嘿啊，你如果想把那棟房子的收益拿來做慈善當然很好，總之交給你處理，你這個人我信得過啦！我現在是要問喔，我寫遺囑有沒有什麼事情要注意的啊？｣
「妳現在居家隔離，也不能用公證遺囑或密封遺囑這兩種需要見證人及公證人的方式，自書遺囑的話，整篇遺囑都要是妳自己寫的，而且一定要記明年、月、日，並親自簽名。如果有增減或塗改，要在遺囑上註明增減、塗改的地方及字數，並在增減或塗改處另行簽名。｣
「唉呦，這麼麻煩喔！還要算塗改幾個字，也太麻煩了吧！｣
「別這麼說，銀行要我們簽名的文件，如果有修改旁邊也都要簽名啊！雖然說，如果看得出來增減、塗改的地方是妳的筆跡，就算妳沒有在旁邊簽名，也不影響遺囑的效力，但我覺得還是照法規走比較有保障。｣
「好啦好啦。反正我現在在家也沒事做，寫錯了再重抄就好了，小學的時候不是都要練寫字？我很習慣了啦！不然塗塗改改的多難看，我的遺囑耶！怎麼說也是正式文件，要寫得好看一點啊！｣
乾媽怎麼這麼搞笑。阿嘉被乾媽的話逗得嘴角止不住的上揚，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：「妳剛剛跟我說的內容，聽起來應該是沒有違反特留分的規定。但我還是提醒妳一下，子女的特留分是應繼分的一半，所以至少要分給兩個小孩各1/4才行，不然侵害特留分的部分會無效。 既然都聊到遺囑了，我想問一下，乾媽妳有沒有希望的安葬或是喪禮方式啊？｣
畢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宗教信仰，希望他人怎麼送自己最後一程，當然還是要尊重本人的意思。
「我還沒想到那裡欸。不過這個也可以好好想想，想好再跟你說。好像也應該把我手機電腦的一些帳號密碼整理一下，不然想到那些在我死後會一直存在在網路上好像也很恐怖哈哈。｣
「乾媽妳想得真遠，我都沒想到這塊呢！｣
「不是啊，網路上有一些服務是每個月要扣錢的耶！你們如果不知道，在我死後就給他一直扣下去不是很虧！我之前有看那個網路上什麼瓜的影片，他有在分享一些身後事的資訊，你如果有空也可以去點開來看看，收穫良多嘿！｣
「這麼說也是，我應該要向乾媽好好看齊，趁著忙季還沒開始、比較有空的時候，來好好整理自己這些資料了呢！｣
「阿嘉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嘿！你們事務所那麼多人未來都靠你了。現在那個吊欸塔病毒這麼恐怖，還有什麼升級版，我嚇都嚇死了，能陪你多久也不知道……｣
「乾媽……｣察覺自己的眼角有點溼，喉嚨也緊緊的，阿嘉清了幾次喉嚨，壓下喉間的哽咽，故作開朗地說：「妳麥按耐貢啦！一定會沒事的，乾媽妳福大命大，吉人自有天相啊。｣
「尚好係按耐啦。我不吵你上班了，來去寫遺囑嘿！掰掰！｣
和乾媽道別後，阿嘉看著手機，覺得心裡有一塊柔軟的地方像被人掐緊了似的，疼痛不已。他默默擦去臉上的淚痕，想著接下來每天上班前都要打給乾媽，確認人還安好才行。
